当前位置:首页 >

    湘 行 杂 记(一)

作者:admin  发布于:2010-05-24    浏览:1378

     
      沱江边的吊脚木楼都做了旅舍,老式的木楼外悬挂了白色的空调,这是与时俱进的风景。这里的风景与生活都给了匆匆来去的旅者,居民的生活让位于喧哗的商业大潮。凤凰城里都是生意人,买卖仿佛是生活的全部,人们在交易中找到自己。这样的描述并无贬低之意。城里的土著居民早已学会见缝插针地获取生活的来源,争取每一分的利益,尽管如此,他们还是保有了少数民族特有的质朴。指导着我的同事摆造型的摄影师,一位土家族妇女,面带笑容,不厌其烦、精益求精地让我的同事尽可能地摆出土家人的风情。在沱江边,她们穿戴着民族的服饰,迎着来来往往的旅者,摆出歌唱、舞蹈的欢快,她们乐在其中。而我,也在旁边笑开了怀,我喜欢这些热爱生活的人们。土家族摄影师花了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做完这笔生意,每张照片5元钱,大家满意地收工。土家族摄影师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到商业的要求,时间与效率,十五分钟在很多地方可以拍摄三个人了,她在拍摄和指导人们摆造型的时候,或许也感到了无比的满足。

      我坐在沱江边,看见当地居民在水边淘米、洗菜、搓衣,她们全不理会身边的游客,她们的生活早已融进这熙熙攘攘。这就是生活,不管有多么热闹,归结起来,万变不离其宗。清晨的沱江边,生活绵延着,千年,或许更长的时间。所谓的人文,我以为不过是烟火的沉积而已,人类的烟火,烧出了长、烧出了宽、烧出了厚,那就积淀出了人文。在凤凰城,在沱江边,我看见了烟火,想到了人文。一座城,需要这些传承烟火的人们,也需要有一个人来代表它的灵魂。
      沈从文是凤凰城的灵魂。
      沈从文的血管里流淌着少数民族的血液,他的祖母是苗族,母亲是土家族。沈从文的性格里有“苗汉混血青年的某种潜在意识的偶然奔放。”汪曾祺说:“湘西有少数民族血统的人大都有一股蛮劲,狠劲,做什么都要做出一个名堂。”沈从文出身行伍,十五岁就到土著部队中当兵,20岁孤身一人到北京闯荡,“举目无亲,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,就想用一支笔打出一个天下。”沈从文是中国作家中最具声望的一位,当过编辑,大学教员,1949年后在文物部门工作。一生可谓传奇。“他真的用一支笔打出一个天下了。一个只读过小学的人,竟然成了大作家,而且积累了这么多的学问,真是个奇迹。”(汪曾祺)
    沈从文在《自传·女难》中的一段话可以说明他的创作态度:
     
      我就是个不想明白道理却永远为现象所倾心的人。我看一切,却并不把那个社会价值掺加进去,估定我的爱憎。我不愿问价钱上的多少来为百物作一个好坏批评,却愿意考查它在我官觉上使我愉快不愉快的分量。我永远不厌倦的是"看"一切。宇宙万汇在运动中,在静止中,在我印象里,我都能抓定它的最美丽与最调和的风度,但我的爱好显然却不能同一般目的相合。我不明白一切同人类生活相联结时的美恶,另外一句话说来,就是我不大能领会伦理的美。接近人生时,我永远是个艺术家的感情,却绝不是所谓道德君子的感情。
      湘西属楚文化区,沈从文一再提到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不是偶然。瑰丽而神奇的湘西成为沈从文笔下最为独特的风景。无论离乡多久,故土总是在远方隐秘地呼唤着作家。《边城》、《湘西》、《湘行散记》这些作品都在回应故土的呼唤。事实与时间可以证明,最少意识形态与政治纷争,洞悉、体谅人性与心灵的作品才具有永恒流传的意义。汪曾祺说:“沈先生的作品不是挽歌,而是希望之歌”。沈从文的作品,平淡中自有深意,不是牧歌这样的概念所能概括的。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:“你们少数的少数,会越过那条间隔城乡的深沟,从一个乡下人的作品中,发现一种燃烧的感情,对于人类智慧与美丽心灵的倾心,健康诚实的赞颂,以及对愚蠢自私极端憎恶的感情。”所幸,沈从文生前寂寞,承受苦难,文字却得到了永生。
      出于多种原因,沈从文在1949年后弃文从事文物研究,写出了专著《中国古代服饰研究》。“我从这方面对于这个民族在一段长长的年份中,用一片颜色,一把线,一块青铜获一堆泥土。以及一组文字,加上自己的生命作成的种种艺术,皆得了一个初步普遍的认识。由于这点初步知识,使一个以鉴赏人类生活与自然现象为生的乡下人,进而对人类智慧光辉的领会,发生了极宽泛而深切的意味。”(从文自传·学历史的地方)他的学生汪曾祺称其师的文物研究是“抒情考古学”。
      天才的传奇与寂寞从来都是一体的,人们看到了天才的传奇,却有意无意地忽视了天才的寂寞与勤奋。如果天才不是在寂寞里生长的,在勤奋中生成的,那么,又何来传奇的动人心魄?沈从文说自己不是天才只是“耐烦”。在汪曾祺的记述中,沈从文年轻时日以继夜地写作,因为流鼻血晕倒,醒来后伏在自己的一滩鼻血里。沈从文的“耐烦”之意是不怕费劲,锲而不舍。在西南联大教书时,为了给学生省事,他将资料用筷子头大的小行书抄在竹纸上分发给学生,细心耐烦。我想到法官特别是基层的法官,每天与琐碎与细微打交道,如果没有一颗耐烦心,恐怕也要感到窒息了。沈从文的文学创作与文物研究,都体现了一个天才的勤奋与寂寞。
      我想,沈从文是带着遗憾离开的。一个作家,无论主观或是客观原因,不能再拿起笔创作,这样的痛苦不能为外人深切体会。在他写给汪曾祺的信中有这么一段话“……如此或彼的一说,我还是招架不住,也可说不费吹灰之力,一切努力,即等于白费。想到这一点,重新动笔的勇气,不免就消失了一半。”每个人都逃不了他的时代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遭遇与痛苦,那么,面对这些遭遇与痛苦的态度则很大程度体现了一个人的修养。“生活陷入完全的绝望中,还能充满勇气与信心坚持工作。”1949年后,沈从文曾一度神经濒临崩溃,可是,他还是在文物研究中找到了自己。沈从文希望青年人“活得庄严一些,合理一点”,“希望在新的条件下,使民族的人情、品德、那点正直朴素的人情美能够得到新的发展”。汪曾祺写沈从文离去:“沈先生面色如生,很安详地躺着。我走近他身边,看着他,久久不能离开。这样一个人,就这样地去了。我看他一眼,又看一眼,我哭了。”这样的文字,足够了,道尽了一个寂寞的天才与一个动人的传奇。我们的时代,多的是成功,唯独少了传奇,因为传奇的根在寂寞。
      沱江穿越凤凰城而去,日以继夜。沈从文15岁离开这座小城,在流逝的时光中,还乡已是偶然。可是记忆、生命,却在这座城,这方故土的永恒呼唤中。

     

版权所有(c) 中共昭通市委政法委员会 ,未经许可 不得擅自复制、镜象
ICP备案: 滇ICP备09006590号-1    滇公网安备 53060202000090号
地址:昭通市昭阳区公园路45号    邮编:657000    电话:0870-2134716
投稿信箱:ztzfrmt@163.com    技术支持:昆明腾速科技有限公司
分享按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