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首页 >

    母亲吃素

作者:admin  发布于:2009-06-24    浏览:3099

      三十六年前的一个深夜,母亲做了一个非常平常的梦。那时,家里贫穷,粮食有限,时常使人半饥不饱。整日劳作的母亲,好不容易在深夜有机会做个好梦,但梦里还是劳苦命。梦里又饥又渴,四处找东西吃,累得半死,终于在山巅上找到一蓬刺果,但青黄相间,多数还吃不得。正欲转身,突然发现在刺叶相掩盖下有一颗鲜艳欲滴的硕大红果,刚伸手欲摘,红果却自己滚入手中。母亲翻来覆去看了一番,虽然红果尾部有一褐斑略显美中不足,但终究甚是喜爱,实在舍不得吃,把红果轻轻揣入怀中回家。后来,母亲说有了我。
      三十六年前的农历十月二十三日夜,黄豆大的煤油灯光忽闪忽闪的,父亲向着火,嘴上烟斗的火光忽明忽暗和他的腮帮子一鼓一吸的相映衬着。白天母亲从地里回来,说她很不舒服、很疼,恐怕是要生了。因为是大哥丈母娘的生日,老父亲只好向亲家致歉,让哥嫂带着大家去给老人祝寿,他陪母亲在家里,等待我的到来。十二点刚过,祝寿的鞭炮声劈劈啪啪响起,我在母亲的阵痛中呱呱坠地了。我是闭着眼睛来到这个世界的,看到父母的面庞和草房是七天后的事了。父亲手忙脚乱把奶奶早准备好的热水端来,又呆呆地站在一旁,看奶奶捡生。等奶奶把我收拾妥当,他好像才如梦初醒。这样的场景他也见了七八次了,这次也不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奇。在他脸上闪过一瞬亮光,但很快又消失了。又添了一张嘴,贫穷把他的两条眉毛凑在了一起,把这个原本魁梧的庄稼汉子压得瘦弱了。
      那时的气候四季分明,冬天很准时。十月早已是大雪封山了,大人们在家烤火吹牛,小孩子们溜冰打雪仗,妇女趁空闲赶点针线活。铅灰色的天空时不时来点儿狗毛雪,天晴那是开春的事了。父亲在我出世的第二天走了,去了四川。趁现在生产队不出工,去背一次老担,临走,带上了奶奶织好的两双草鞋。要不一家人过年和我的口粮就没有着落了。
      也许是身体太弱,加之出生时天气恶劣,我时刻在病。总是好不了几天,又犯病了,邻居杜先生和马医生成了我家的常客。阳春三月,气候转暖,万木复苏,我的病也开始活跃起来。起初是咳,白日夜晚的咳,后来干脆发高烧,杜、马二位医生也就束手无策了。父母亲抱着我去观音庙求圣水,请人做干爹保佑,四处奔波,抱了十多天也不见有多大好转。母亲手都抱弯了,人也累虚脱了。由于没有时间出工,生产队长整天拉着脸骂骂咧咧的,两位老人家也懒得理他,只是好好的守着我的一口气。其实,在那个时候,谁家死个孩子,也不见得希奇,也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。在我家背后的山岗上有一个叫娃娃坟的地方,横七竖八有几十个孩子的坟墓,一个个像窝窝头,静静的在杂草间,看日落日出,看蛇鼠横行。后来父亲对我的病有些失望了,走了好远请了个会做端公的人来看我,端公先生说,没希望了,生来就不是你家的人,丢了算了。那时几个月的孩子是不能埋娃娃坟的,我也就没有入娃娃坟的资格,当然只有丢了。父亲茫然地看着母亲那红肿的双眼和流满泪痕的脸,母亲呆滞而带着求救的目光从周围人的脸上慢慢的滑过,哪怕遇上一个能够帮助的眼神,然而,在一遍叹息声中,绝望了。
      出了我家的门,向西走,十来分钟就能走到一个叫吴家岩的悬崖,有几十丈高。以前,几个月大的孩子如果没气了,夭折了,就在这里往下一抛,伴着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,让夭折的孩子凌空飞渡荣耀一回,也算是到过一次人间,回去也好有个交代了。据说,这里一到太阳打烟坡(落山)的时候,下面有许多小孩在哭,阴气袭人,因而,一般人是不会到岩底下去的。
      那天,天气真好,天空很干净,干净的一尘不染。要不是为了表现出迷人的晚霞,留上几丝云彩,天空中什么也找不到。往日在岩沿灌木丛中跳上跳下,叽叽喳喳的小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,死麻雀子也看不到一只。母亲抱着我高一步矮一步地走在前面,父亲焉歪歪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,两人都不说话。母亲的眼泪哭干了,深陷的黑眼圈套着红肿无神的双眼,无助地看着我。快到岩沿了,我在母亲的怀里颤了一下,母亲马上停下了前迈的脚步,把我抱得好紧好紧,但除了我悠悠的鼻息,好像也没有其他得反应。母亲抱着我一动不动地站着,金黄色的阳光洒满母亲一身。后来父亲让母亲坐下,面对着岩沿,静静的等,静静的等,好希望我能睁开眼,哪怕再颤一下也好。可是,母亲失望了,一直到太阳完全落下山,晚霞无光,暮霭四起,远处的山近处的树变得模糊起来,我再没有颤动过。父亲哽咽着说,走啊。我最后的时限看来也要到来了。母亲慢慢的起身,可能是腿麻了,也许是这段时间把她累很了,也许是悲伤,她一个趔趄,向岩沿跄了出去,父亲从后面拉住了她,我竟然没有从母亲的手中掉下去。在那个缺乏科学,迷信愚昧满脑袋的时代,像我这样抱出来,除非有好转,否则是不能抱回去的,要不然,村子里的人会把所有不幸的原因硬扣在父母亲的头上,成了众矢之的的日子不会好过。母亲抱着我使劲地亲我、想我,现在看来,可能是要下定决心扔了。突然,母亲好像想到了什么,抱着我径直走到岩沿的小道,一手抱我,一手抓住道旁的荆棘,慢慢的往下走。父亲抓住母亲的衣服,紧紧的,害怕我和母亲摔下岩去。
      好不容易到了岩底,父母亲找到一块较平坦的地方,母亲依旧抱着我,父亲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把小石子抹开,并摸索着捡了一些较大的石块砌在四周。母亲脱下她的外衣放在里面垫好,把我轻轻的放在里面,父亲也把外衣脱下,把我严严实实的盖好。在那个一年人均只有七寸布票的年代,也算是仁至义尽了。父母亲轮流想了我好一会,是该起身的时候了。父亲伸手想搀扶起母亲,母亲却再次面向岩壁跪下,头顶着地,非常非常的虔诚,不知她在许诺着什么。看着我,母亲又放声哭了起来,在父亲的强力搀扶下,母亲慢慢的起身,倒着身子边哭边离开了我。
      当父母亲趁着月光从小道上爬上来回到家,村里好多人家都睡了。煤油是定量供应的,没事就不能浪费了。爸妈不吃饭,主要是吃不下饭,当然不用点灯。母亲靠坐在墙壁的的石凳上,父亲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吸山烟,任由皎洁的月光洒落身上。两个老人家没有说话,也没有劝对方休息的意思。静静的坐,悠悠的哭,偶尔有几声哀叹伴随着烟雾喷出。两位老人把月亮从东边哭到了西边,把东方坐出了鱼肚白。父亲说我要去看看孩子,母亲说只要有气,我要把他抱回来,啥子都管不起了。
      一路上两位老人家走得好快,连爬带滚下到岩底。衣服还好好的盖着,一点也没有动过的迹象,两位老人心在下沉。父亲说,不管死活,我都要看个究竟才甘心。母亲一边呜咽着,嗯。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我的面前,伸手摸我,替我抹去头发上的露珠。小脸儿冰冰的,只是鼻息还在。不知怎的,我的眼睛突然睁开了,但就是不会哭,我也不知道我头一晚上到底哭没哭过。母亲把我连衣服一起抱起来,眼泪也就啪啪的掉下来了。父亲也在抹泪,说我比昨天有精神多了。
      后来,父母亲把我抱回家,又抱了十多天,吃了一些草草药,我竟然奇迹般的一天天开始好起来。村里有人说,这孩子有神仙保佑,将来必成大器,要不在岩脚一晚上怎会毫发无伤。
      自此,母亲每逢二、六、九月和每月的初一、十五都吃素了。现在我终于明白母亲当初在岩底说了些什么了。父爱重如山,母爱深似海。爱如此深,爱让我和死神擦肩而过。
     

版权所有(c) 中共昭通市委政法委员会 ,未经许可 不得擅自复制、镜象
ICP备案: 滇ICP备09006590号-1    滇公网安备 53060202000090号
地址:昭通市昭阳区公园路45号    邮编:657000    电话:0870-2134716
投稿信箱:ztzfrmt@163.com    技术支持:昆明腾速科技有限公司
分享按钮